中美贸易数据“倒挂”的背后

2020年，中国对美出口呈大幅增长态势。海关数据显示，2020年三、四季度，中国对美出口同比增速分别达到17.6%和34.3%，美国占中国的出口份额从2019年的16.7%升至2020年的17.5%。与此同时，美国口径自华进口却表现平平。从增速来看，2020年三季度，美国自华进口零增长，10月、11月虽然分别提升至11.5%和23.1%，但均远远落后中国口径。从金额上看，基于统计口径不同等原因，中美两国统计的贸易数据长期存在差异。就以往经验而言，美国海关报告自华进口规模往往高于中国海关报告的对美出口规模；但自2020年3月以来，中国口径连续8个月高于美国口径，为历史上首次。那么，这种数据“倒挂”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以下是笔者的分析。

首先，中国出口高估的可能性不大。一方面，2020年中国经济在全球范围内一枝独秀，国内与海外利差加大，资金流入中国的态势明显，通过出口绕道资本流出的动机下降；另一方面，在中国与多个主要贸易伙伴的贸易中，仅对美贸易数据出现“倒挂”，对德国、法国、加拿大、东盟等地的出口均无类似现象。

其次，基于以下几个层面的数据矛盾，美方进口数据统计低估的可能性更大。

一是2020年美国商品供需缺口扩大，但进口数据并未显著上升。历史上，美国商品零售增速大多位于消费品生产指数和进口增速之间。2020年疫情暴发后，美国消费品生产受到限制，商品零售则在强有力的需求侧刺激下迅速回升，供需缺口扩大。例如10月美国消费品生产同比下降0.6%，商品零售同比大增8.5%，美国同期进口增速则不足1.9%。但如果进口没有大幅增加，商品零售的高增长是难以满足的。

二是中国出口占全球份额上升，与占美国份额几无变化形成较大反差。世贸组织预计，全球贸易2020年全年下降10%左右。在此背景下，2020年中国出口占全球份额从近年均值14%提升至17%以上。但作为受疫情影响最为严重、供给明显受损的国家，美国从中国进口的占比几乎维持在18.2%不变。二者差异明显。

三是美国自中国进口增速远低于自东南亚进口。中国和东南亚受疫情影响程度较低，是疫情下全球主要的出口供应方。在此背景下，2020年三季度美国自东盟六国（从东盟十国中剔除文莱、缅甸、柬埔寨、老挝四个经济体量极小、数据更新滞后的国家）进口同比增长14.1%，但自中国进口同比则零增长。从出口一方的数据看，三季度东盟六国对美出口增长23.2%，中国对美出口增长逾20%。

基于上述分析，笔者认为，美方自华进口数据存在低估的可能。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可能是美国对华加征高额关税和疫情下的供需缺口促使美国企业为控制成本而低报进口货值。Cavallo等（2019）基于微观数据的实证分析显示，关税带来的额外成本几乎全部传导至美国进口商，但受关税影响的商品在美售价涨跌不一，部分企业因转嫁成本困难，遂通过低报进口来节省成本。而在2020年疫情暴发，美国对华进口依赖度进一步上升的背景下，不少贸易商基于规避高昂关税的需求，伴随着第三国转运又遭到美、越等国的趋严监管，进口低报货值的现象愈发普遍。

笔者运用海关HS4位编码分析美国自中国进口的主要品类，发现对不同商品，中美口径的差异程度明显不同。其中，标准化程度高、产业链全球化、关税负担较小的商品统计偏误相对较小，如计算机和手机。倒挂比较严重的大多是产业链不复杂、被加征关税或在疫情影响下美国进口需求大幅上升的商品，特别是家具、体育休闲设备。值得注意的是，从家具（大部分子品类包括在美国2000亿美元的关税清单，2018年四季度已被加征关税）的数据变化可以看出，2018—2019年，加征关税似乎已经对双边口径的差异产生了影响，2020年疫情的供给冲击则将这种影响进一步放大。

综上，中美贸易数据“倒挂”的背后，反映了在美国需求高度依赖中国供给的情况下，美国企业选择规避关税而非对华脱钩。这也表明，中美经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使得两国短期内难以真正脱钩。鉴此，坚韧的中美经贸关系未来有望继续发挥中美关系“稳定器”的作用，防止两国在其他领域的博弈陷入恶性对抗。

作者系京东科技首席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