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共同货币之路还有多远

2023年1月底，第七届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首脑会议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举行。与会期间，阿根廷总统费尔南德斯和巴西总统卢拉在联合署名文章《重启阿根廷和巴西战略同盟》以及元首会晤后的新闻发布会中明确表示：两国决定推进关于南美共同货币的讨论，强化南方共同市场的作用，重新激活南美洲国家联盟，以加速推进南美地区的一体化进程、加强区域内贸易及金融合作、降低商业交易及运营成本、提高成员国协同应对外部冲击的能力、增强南美地区经济及金融体系的稳定性。巴西和阿根廷关于共同货币的倡议由来已久，但截至目前，南美共同货币倡议还停留在初步讨论和探索阶段，从倡议到议题磋商再到实施时间表等具体环节的落实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背景与动机

巴西和阿根廷借第七届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首脑会议重提关于建立南美共同货币的倡议，反映出两国在当前国际经济金融环境和国际地缘政治局势下对于加强两国货币自主权、协同应对外部经济压力和金融冲击、增强两国在国际定价体系、国际贸易体系和国际金融体系的自主权和谈判力、加快推动本区域经济金融一体化的强烈诉求，其具体动机主要包括如下三个方面。

其一，降低美元依赖程度、增强本国货币政策的自主性，抵御美联储紧缩货币政策的负向溢出效应、缓解两国货币危机与债务危机风险，提高本币汇率及区域金融市场的稳定性。20世纪90年代，巴拿马、萨尔瓦多、厄瓜多尔和阿根廷等拉美国家在计价、支付、金融资产等领域实施了美元化政策，在一国内部不同部门之间和拉美地区不同国家之间，美元化形成了难以打破的内生强化机制和网络外部性，使得拉美地区对于美元的依赖程度不断强化，严重损害了区域内国家的货币政策独立性。面对美国国内持续攀升的通货膨胀水平，美联储自2022年3月开启强势加息周期，通过连续加息8次，将联邦基金目标利率上调至4.5%—4.75%，累计加息450个基点，导致全球美元流动性不断收紧，大幅推高了美元汇率，美元指数自2022年4月中旬以来持续高于100点位并触及114.78高点。美国货币政策由宽松快速转向紧缩，对巴西、阿根廷等新兴市场经济体产生了极其不利的溢出效应，短期利差和汇差的扩大诱发了大规模资本外逃和本币快速贬值（阿根廷比索2022年累计贬值幅度超过40%），增加了以美元计价的外部债务负担，加剧了政府财政赤字状况，推高了因“失血”造成的货币危机、外债违约和经济下行风险，抬高了进口品的本币价格，引起了严重的输入型通胀，推动物价水平快速上涨（阿根廷2022年累计通胀率高达95%），居民生活水平和贫困问题恶化，严重损害了金融稳定和经济复苏。为应对这些不利的溢出效应，巴西、阿根廷、墨西哥、秘鲁、智利、哥伦比亚等拉美主要经济体地区被迫跟随美联储加息，使得拉美地区整体利率中枢上移、融资成本高企，严重抑制私人部门和公共部门的投资支出，削弱居民消费需求，进一步扩大政府财政赤字，损害国内经济活力，增大经济下行压力。面对美联储货币政策的不利溢出效应和本国货币政策的依附性，拉美地区高度美元化的国家难以独立应对政策选择的两难困境，拉美各国的主权信用货币在高通胀、低信用、汇率贬值的背景下完全无法与美元竞争，单个国家无法以一国之力从内部降低美元化程度。有鉴于此，巴西和阿根廷希望通过发起南美共同货币来协同开展去美元化，打破美元体系在拉美地区的内生强化机制和网络外部性，试图从根本上应对高度美元化带来的严重损害，解决拉美地区货币危机与债务危机频繁发生的风险，提高区域内双边及多边汇率的稳定性，降低区域金融市场的不确定性。

其二，防范极端外部金融制裁威胁，降低区域内各国贸易金融交易结算的经济成本和安全成本。当前地缘政治冲突和国际格局变化，使得全球尾部风险概率大幅上升，金融霸权国实施金融制裁的广度和烈度明显上升，巴西和阿根廷等拉美国家在国际支付结算和外汇储备上过度依赖美元的现状严重威胁了这些国家的金融安全。近年来美国在应对贸易争端、投融资审查及地缘政治问题时存在将美元工具化和武器化倾向，历史上美国也曾多次联合欧洲及其他地区盟友对阿富汗、伊朗、古巴、委内瑞拉、俄罗斯等其他主权国家施加过禁用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跨境金融电文传送网络和纽约清算所银行同业支付系统、定向关闭美元支付结算通道、切断美元投融资渠道、冻结罚没黄金及美元外汇储备等金融制裁措施。极端外部金融制裁的威胁改变了拉美地区众多央行和投资主体对美元属性及功能的认识，迫使巴西、阿根廷等主要经济体重新审视高度美元化的本国金融体系所面临的潜在被制裁威胁。此外，美联储持续加息导致美元体系的交易结算成本和投融资利息负担显著上升。出于对上述安全成本和经济成本的考量，巴西和阿根廷有强烈动机寻求并主导“南美共同货币”这种更加安全、自主、可控的区域货币一体化方案。

其三，增强本地区国家在国际贸易金融网络和全球定价体系中（尤其是大宗商品领域）的自主权、话语权和谈判能力，提升巴西和阿根廷作为拉美区域大国的经济和政治影响力。巴西和阿根廷等拉美国家存在经济结构单一和产业体系失衡的积弊，经济增长严重依赖低附加值的农业畜牧业产品、原油、矿产资源等初级产品出口，位于全球价值链的中低端位置，在全球贸易网络中的依附性过强，加之在金融领域过度依赖美元，导致其在产品（尤其是大宗商品）的定价及交易过程中缺乏话语权和谈判能力，难以平等分享国际分工及市场体系的贸易利得。近年来，受新冠疫情、全球供应链梗阻及地缘政治冲突的影响，全球大宗商品等部分初级产品市场经历了一波较大幅度的上行周期，巴西、阿根廷等拉美国家如果能够在大宗商品定价和交易体系中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和影响力，那么其大宗商品的出口总额和利润分成将会大幅上升。推动建立南美共同货币，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扭转拉美国家在美元定价体系中的不利地位，提高其在大宗商品定价体系的自主权以获得更多贸易利得和出口利润，增强其在全球贸易金融网络中的话语权，提升巴西和阿根廷作在地区和全球的经济及政治影响力。

“来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