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去美元化”成效几何

自从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以来，“美元化”和“去美元化”作为两种截然不同的现象和趋势，先后成为国际货币格局演变中引人瞩目的焦点。在从“美元化”向“去美元化”转变的过程中，考虑到经济规模和影响力，俄罗斯堪称最具代表性的国家。本文对2014年以来俄罗斯“去美元化”的措施及结果进行了详细梳理，在此基础上就其影响展开研究。

俄罗斯“去美元化”的措施

简要历程

20世纪90年代，刚刚独立的俄罗斯由于经济社会秩序不稳，“美元化”现象十分盛行。2001年，俄罗斯货币流通总量中外币占比高达87%。

随着2002年开始的美元持续大幅贬值，以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为转折，俄罗斯迅速从“美元化”转向“去美元化”。早期的俄罗斯“去美元化”，更多是出于规避美元贬值风险的考虑，从经济成本角度做出的自发选择。

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俄罗斯受到西方的大规模制裁。为维护自身经济利益和金融安全，俄罗斯被迫开启了全面的“去美元化”进程。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俄罗斯的“去美元化”更加激进和彻底。这一阶段俄罗斯的“去美元化”已远远超出成本收益层面的考量，一方面是为防备未来更大规模、更加严厉制裁的“未雨绸缪”，另一方面是在遭受美西方制裁后的“亡羊补牢”之举，目的都是维持并增强俄罗斯在极限制裁下的生存能力。

主要措施

2014年至今，俄罗斯主要从官方储备、计价结算、融资渠道、储蓄手段、投资工具和金融基础设施等方面展开“去美元化”。

直接限制美元的流通和使用。一是禁止外币支付，限制美元在本国流通，减少俄经济体系中的外币结算。二是规范外币兑换，对非法外汇交易提高处罚标准。三是对于商业银行吸收的本外币存款采取不同的准备金要求，加强对美元存款的监管，将美元存款利率几乎降为零。四是对外币贷款发放增加附加条件，降低本币贷款须缴纳的准备金，禁止发放美元抵押贷款。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央行出台规定，允许俄家庭在2022年5月31日之前提出申请，将其外币抵押贷款按照2022年2月18日的官方汇率转换成卢布贷款。

减持美元储备。储备资产安全直接关系到国家资产负债表的稳定和平衡，关系到国家抵御外部经济金融风险的能力。为维护储备资产安全，俄罗斯大规模抛售美债（见图1），增持欧元、人民币和黄金（主要体现在2014—2019年，见图2），降低美元在外汇储备中的占比。

此外，俄罗斯还积极调整主权财富基金的币种结构。2021年4月，俄罗斯批准国家财富基金（NWF）投资以人民币计价的中国国债。2021年6月，俄罗斯在一个月内完全清空在NWF中占比达35%的美元资产。2022年12月，俄罗斯宣布NWF新的法定资产结构，将人民币占比上限从30%提高到60%，黄金上限提高到40%，英镑和日元账户余额清零。

减少在贸易结算中使用美元。俄经济发展部制定的外贸“去美元化”方案提出，2024年前要将俄货物和服务贸易中卢布结算比例提升至30%，同时与欧亚经济联盟国家的本币结算率应提升至90%。结算领域“去美元化”从军工、能源等俄罗斯的强势出口产品开始。从2019年开始，俄罗斯在原油和天然气交易中拒绝使用美元支付。2022年3月，俄罗斯宣布自4月1日起对所有“不友好国家和地区”出口天然气时将只接受卢布结算。在对友好国家的出口中，结算货币也越来越多地改用卢布和人民币。

加快拓展非西方融资渠道。一是转向新兴市场或利用新兴市场货币进行融资。自2014年开始，俄罗斯就筹备发行人民币主权债券，并制定相关法规，俄罗斯银行及能源企业开始选择在香港、新加坡、上海等地进行融资。二是拓宽多边金融机构融资渠道。俄罗斯近些年来积极融入“一带一路”建设，通过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亚投行等新兴国际金融组织来缓解融资困难。三是从2020年起允许黄金生产企业直接出口黄金。过去俄罗斯黄金出口均需通过银行体系，开放后创造了新的融资和获得外汇的手段。2019年俄罗斯出口黄金收入约57亿美元，2020年和2021年分别达到185亿美元和174亿美元。

完善金融基础设施建设。一是建立健全国家支付系统的法律法规。俄罗斯于2011年6月制定《关于国家支付系统的联邦法律》，此后又多次对有关法律法规进行修订完善。二是建立本国的金融信息交换系统。2014年12月，俄罗斯央行参考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系统（SWIFT）启动自身金融信息交换系统（Financial Messaging System of the Bank of Russia，简称SPFS或FMS）的开发。三是建立本国的银行卡系统。俄罗斯于2015年12月开始发行符合本国支付系统标准的银行卡“米尔卡”（MIR卡）。此后，米尔卡的应用不断拓展。四是加强支付领域国际合作。俄罗斯加强同中国的人民币跨境国际支付系统（CIPS）合作，联合发行米尔-银联卡。2023年1月，SPFS系统和伊朗中央银行电子支付信息传递系统（SEPAM）实现联通。五是推进数字卢布建设。2021年12月，数字卢布平台原型完成建设。2022年2月，数字卢布的试点测试正式启动。2023年4月，计划推出数字卢布首个测试计划。

鼓励民众购买黄金。在个人资产配置和财富存储方面，俄罗斯取消对自然人购买实物黄金的征税，为民众提供能够取代美元并实现资产保值的投资渠道，鼓励俄居民将其海外资本汇回。2019年8月，俄罗斯取消对涉及贵金属（不包括硬币）的银行业务以及对贵金属银行账户投资征收的20%增值税。2022年3月，俄又免除个人投资实物黄金的20%增值税。

签署货币互换协议。货币互换协议不仅可以促进协议国双方跨境业务发展，还增加了本币的国际使用份额，减少因缺乏美元储备而带来的金融市场动荡风险，被视为“去美元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俄罗斯与中国在2014年10月签署双边本币互换协议，并于2017年11月续签。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一直在与土耳其、印度等国就大规模货币互换协议进行谈判。

实施进口替代战略。为从根本上减少对进口产品和服务的依赖，进而降低美元需求，俄罗斯从2014年之后开始实施大规模的进口替代战略，为此成立了专门的政府进口替代委员会，并将农业、机械工程和信息技术等领域列入重点清单，力图改变重点行业受制于人的局面。

俄罗斯“去美元化”措施的结果评估

储备、结算、债务、存贷款等方面成绩较为突出

储备资产中美元占比降低超过30个百分点。在2018年3月之前，美元在俄罗斯官方储备中的占比基本都在40%以上，2017年超过45%（数据来源于俄罗斯央行，以下未经特殊说明均如此）。经过大刀阔斧的储备结构调整后，美元在俄官方储备中的占比下降超过30个百分点（见图3）。到2021年6月末，这一比重降至16.4%（另据彭博数据，截至2021年底美元占比降至10.9%）。与此同时，黄金在官方储备中的占比从2015年底的12.2%增至2021年6月末的21.7%。

出口结算中美元占比下降超过45个百分点。在俄全部商品和服务结算中，出口结算中美元的份额从2013年的79.6%下降至2021年的54.5%，欧元同期则从9.1%上升至29.7%。可获得的最新月度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9月，美元在出口结算中的份额下降到33.9%，欧元下降到18.7%，卢布上升到32.4%（见图4）。俄罗斯是能源、金属、农产品和军工领域的全球出口大国，对于出口产品的计价和结算货币选择具有强大的话语权，是美元在出口结算中占比下降的重要原因。

分国别和地区来看，俄罗斯对欧出口结算体现了明显的“去美元化”成果，2013年到2021年美元份额下降30个百分点，欧元形成对美元的大规模等量代替（见表1）。俄罗斯与金砖国家的结算货币结构中，“去美元化”的成效更为显著，出口结算美元占比下降60个百分点左右，欧元占比上升超过40个百分点；自金砖国家进口结算美元占比下降28.6个百分点。俄对华出口中，欧元结算比例上升更为明显。俄印贸易中，欧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