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政策在通货膨胀应对中的作用

受新冠疫情以及各种内外部因素影响，世界多国遭遇多年不遇的高通货膨胀。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数据显示，OECD成员国平均的消费价格指数（CPI）在近几年经历了迅速的增长，从2020年的1.3%增加到了2022年的9.6%。如何利用不同政策工具降低通货膨胀率已成为多国亟待解决的问题，竞争政策与通货膨胀之间的关系日渐受到各国重视，这方面国内则缺乏必要关注。

通货膨胀是一种宏观经济现象，经济学观点一般认为其核心影响因素是货币供应量，竞争政策很少在通货膨胀的讨论中被提及。在高通货膨胀的背景下，国外媒体的一些声音认为，最近的通货膨胀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竞争的不足或企业的市场力量。美国政府亦认为，竞争的不足导致了消费者价格的提高及工人工资的降低，并于2021年出台《关于促进美国经济竞争的行政命令》以缓解这些问题。当然，广泛的共识是，竞争问题并不是当前通货膨胀环境的决定性因素。例如，2022年1月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对其美国经济学家小组的调查发现，在41位接受调查的经济学家当中，79%的人不认为市场力量是美国通货膨胀问题的显著性因素，但也并没有完全否认竞争问题与通货膨胀之间存在相互作用的机制。因而，我们有必要讨论，竞争问题是否会对通货膨胀产生影响，以及竞争政策在应对通货膨胀时是否能够发挥作用？

笔者基于OECD竞争委员会2022年召开的“竞争与通货膨胀”论坛相关资料及各国实践情况，就竞争政策与通货膨胀的相互关系以及竞争政策在通货膨胀应对中的作用作一简要梳理。

竞争对通货膨胀的影响

OECD论坛报告认为，竞争从三个方面对通货膨胀产生影响：竞争直接或间接影响价格、竞争有利于构建良好市场环境，以及竞争影响货币政策的实施效果。笔者结合OECD的梳理及其他文献，认为竞争对通货膨胀的影响主要体现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从企业竞争的视角来看，竞争直接或间接影响价格，从而对通货膨胀产生一定影响。一方面，价格竞争是市场竞争的主要方面，市场竞争的强弱直接影响市场参与者的定价行为，一般而言，竞争的不足将导致价格的上涨。如果特定经济体的整体竞争水平持续降低，这可能导致商品价格整体性的上涨。这意味着，保持竞争性的市场对于长期控制通货膨胀具有重要意义，竞争可能是创造稳定物价环境的必要但不充分条件。另一方面，竞争状况还通过影响企业成本传递和利润，间接影响企业的定价行为，进而对通货膨胀产生影响。具体而言，企业在应对冲击时，竞争强弱及企业自身市场力量是其价格调整策略的影响因素。企业成本传递或利润提升得越多、越迅速，则对通货膨胀产生的影响更大，反之则更小。欧盟向OECD论坛提交的材料中亦表示，市场结构可能是企业应对冲击时成本传递比例的决定因素。在这方面，相关理论研究的结论存在部分冲突。F. Menezes和J. Quiggin（2022）认为，在需求冲击导致通货膨胀的情况下，具有市场力量的企业的应对方式可能是增加利润率，从而放大需求冲击对通货膨胀的影响。相比之下，具有市场力量的企业在面对供给冲击时，只会将部分而非全部增加的成本传递给消费者。换言之，市场力量增加了与需求冲击相关的价格波动，但减少了与成本冲击相关的价格波动。关于市场力量与企业利润提升相关性的观点，Mike Konczal和Niko Lusiani（2022）得出了类似的结论，认为除了需求和供给因素外，有证据表明市场力量也是高通货膨胀的影响因素之一，他们发现美国企业2021年的加价是有记录以来最高的，而且经历了1955年到2021年之间最大的年度增长。然而，关于市场力量与成本传递的相关性，有文献研究（Bruning et al.，2022）得出的结论与F. Menezes的研究结论不同，认为市场集中度的提高放大了成本传递导致的价格上涨幅度，进而放大当前成本冲击带来的通货膨胀压力。综合这些研究，我们或许可以认为，在缺乏竞争的市场中，企业可能因为免受竞争的压力而传递更多的成本、攥取更多的利润，从而导致价格的上涨更快、更高于成本的增加。这意味着，竞争问题即使不是导致通货膨胀的因素，也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通货膨胀。

第二，长期来看，竞争对于建设一个更有利于应对通货膨胀的市场环境是有意义的。葡萄牙竞争管理局2022年发布的《通货膨胀时期的竞争和购买力》报告指出，竞争更激烈的经济体也倾向于更快地适应意料之外的冲击，更激烈的竞争促使企业更频繁地改变价格，这将减少恶性通货膨胀的持续时间。此外，在面对需求冲击型通货膨胀时，相较于高度集中的市场，竞争性市场能够更迅速地作出调整以满足增加的需求，从而缓解通货膨胀压力。例如，在位企业因竞争压力而更有动力扩大生产，较低的市场壁垒也可能吸引潜在竞争者的进入。从更为长远的视角来看，竞争对通货膨胀的另一长期影响在于，充分的竞争将保障市场生产力和创新能力的提升，这将在长期内减少通货膨胀，因为生产力和创新能力的提高很可能意味着更低的价格和更好的产品。

第三，企业在劳动力市场的充分竞争一定程度上可以促进工资水平的合理增长，构成居民对抗通货膨胀的一个重要力量。一般认为，在劳动力充足的市场中，企业作为雇主很可能处于买方垄断地位。此时，企业之间可能通过“互不挖角”、固定工资等垄断协议限制在员工工资水平方面的竞争，从而影响工资增长的速度。因此，在劳动力市场的反垄断执法可以提高企业在员工工资等福利方面的竞争，一定程度上促进工资水平的合理增长。这提供了与通货膨胀“共存”的思路——通过提高居民应对通货膨胀的能力，以达到缓解通货膨胀“痛感”的目的。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方法的效果是不明确的，因为职工工资的增加可能被视为一种生产成本的上升，从而提升企业涨价的动机，进而导致“物价上涨-员